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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没脑失踪了大半年,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忽然跟我说:“张哥我以后说让你找不着就让你找不着,绝不盖你。”“盖”是那些年里小鬼头流行的词儿,意思就是欺骗、唬弄、吹嘘。孙小六确实没盖我。日后我—其实不只我,咱们全村的大孩子,甚至我相信这世上自凡是见过像他这么孬蛋的人—只要是动起手脚准备欺负他,他就有办法在一眨眼之间脚底抹油,熘它个不知去向。
有了第二次,孙家显然准备了还有第三次,却总不成把孙小六用链子锁上、笼子关上,于是这看管保护之责便落在了小五的肩上。孙老虎警告小五:万一孙小六又没了,他就把她的*股打成两半儿。小五把话同我说了,我说人的*股原先就分成两半儿,不信你摸摸我的。小五说你嘴贱。
我嘴是贱,可情思却是炽烈、真实又纯洁的。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我还没亲过女孩子的嘴,也还没抱过女孩子的腰;现在我成天想着这个。不管街头巷尾哪个女孩子多看我一眼,我就想他妈这是“有女怀春”,我总不好意思不给她“吉士诱之”一下子—一般说来,这只在空谈瞎想白做梦的程度。可眼前的小五那神情大是不同—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不像是替孙小六或者她那眼见要捱揍的*股担心;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是等着我上前搂住她,说:“我带你一起走了算了。你爸找不着我们,谁也找不着我们。我们就去过另一种生活。”
我想“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不过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我是大学生了,大学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偏就有那么一点自我高贵感,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舍不得说;只要不说,就显得这自我比旁的什么都高贵了起来。所以我便直愣愣盯着小五,*话没说,鼻血却差一点儿流出来。彭师母倒似乎瞄了个仔细,一面递了另一把韭菜给小五,一面道:“说什么找小六?我看你们俩魂不守舍、魄不附体的,有什么大不好说的体己话儿,还不趁着旁人不在便说了罢!待歇儿人一多,嘴一杂,可不就要懊悔了?”
“是他说—”小五斜棱棱瞅我一记,嘴唇儿一噘,嘟囔道,“是他说找着彭师父就找到小六了。”说时脸一红,扭身朝外走,边走边跟自己的脚尖说,“彭师父不在我就回去了。师母再见。”
我想跟出去,又觉得这么做很不够体面,一时之间上下半身好像分了家—两条腿杵着、两只胳臂却不自由主地摆了起来。就在这一刻,彭师母冲我挤了挤眼子,说了段让我好一阵忘不了的话:“脚巴丫子长在人家腿上,要找彭师父人家不会自己来?要由你带着才来得了么?不明白人家心里想什么,就由你带着走到天边儿,你能带人家找着什么来?”
我记得,乍听之下只觉那又是彭师母经常使用的一种绕口令式的语法,街坊邻居都说彭师母把什么话都能讲得像绕口令似的,其实是一种毛病—她年轻的时候得过肺结核,长过一身骨刺,叫煤球给熏坏了一部分的脑子,后来还中过三次风,有好几年记不住任何人和事,最糟糕的是到了四十岁那年开始越活越回去—所谓越活越回去就是和现实的世界渐渐失去联系,经常退回她三十九岁以前的生活之中。据说从我进了大学那年开始,彭师母只合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了。情况好的时候还能稍稍应付一下简单生活的应对进退,情况坏的时候便只彭师父知道她说什么的时候想着的是几十年前的什么事,因为只有彭师父知道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彭师母那几句话似乎隐隐透露出一些让人越想越有意思的意思—不明白人家心里想什么,就由你带着走到天边儿,你能带人家找着什么来?
也许这是彭师母自己忽然又回到她当姑娘家的时候迸出来的言语,也许是她操之过急地想要把小五和我当成一对花前月下的小儿女来看待。无论如何,却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哪里想过真要把小五带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又哪里知道过小五想到什么地方去呢?说得下三滥一点:纯粹只是我有那么饱饱满满的两丸子管油,想找个马子给它放一家伙,非常之肉体的。可是经彭师母这么一颠倒,犹之乎我这是要往小五家下聘的阵仗—这可不成。我大学还没念完呢。
当时是一九七七年,第三度失踪的孙小六只有十二岁。等他再度现身的时候人已经长高了半个头,下巴和脖梗之间生了喉结,嘴唇上方稀稀疏疏长着几茎鼠须—我看见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猜想他底下一定也长出毛来,恐怕也有了管油了。他则眉开眼笑地说:听说张哥要娶我姊啊?”
“娶你妈个头!”我没好声气地说道,同时横眉斜眼又打量了他一阵,“这回你又多久没回家了?”
“一年多了。”他抬手抓抓后脑勺,仿佛他后脑勺上有个开关,不抓一抓说不出话来。
“干吗去了?”老实说,这是顺嘴一问,我根本不关心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你走的那天警察在抓鸭蛋教,都以为你也给抓进去了。”
孙小六苦苦一笑,又抓抓后脑勺,还摇了摇头。意思似乎是说:没得说。
在我们所居住的西藏路、中华路这一带,当时总共有三大块老旧的居民住宅,六个日式建筑平房的公教宿舍,四个改建成四层楼公